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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遇到過?在將睡未睡之時,身體突然像被褫奪了全部氣力一般,整個人陷入無法動彈的壓迫之中?明明清醒得可以見到週遭一切,可就是發不出聲音……誰,誰來救救我?

下著濛濛細雨的天氣,陽光讓沉沉的雲靄遮蔽。這種時候,就算是白天,也一樣讓人難以忍受,空氣中流動的,都是喃喃說話的聲音。那是不甘寂寞的靈魂們,叨叨唸著自己的往事的聲音。說是往事,也不過是那些不斷重覆著話語。

「我不想這樣就死啊,為什麼是我」
「你聽得到對不對?為什麼不回答我?為什麼?嗚……我好孤單啊」

他們已經忘記了人活著的時候的情愛與美好了。隨著時間消逝,只有孤獨和哀傷遺留下來。當然,也會有怨恨跟痛苦。因此,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我習慣性地戴上了隨身聽耳機。不管是走路、看書、搭車、甚至是睡覺,我都持續不停地聽著音樂。也因此,我養成了什麼都聽的習慣…從古典音樂到重金屬搖滾。當然,我也聽那些充滿了愛與溫柔的情歌。

愛情、親情,是最讓人愉悅的感受。

跟男友第一次相遇的那一天,我跟以往一樣戴著隨身聽耳機,一邊走一邊嘴裡忍不住跟著音樂哼哼唱唱起來。

「妳聽得見對不對?說話啊,為什麼不回答」一個女人的聲音,居然能穿過隨身聽的音樂讓我聽見。其實,我已經聽見她說話有幾天了。自從三天前我的生理期開始,天氣又因為節氣的關係,進入梅雨季。陰天讓我不舒服,因為陽氣變弱,白天對我來說像毫無抵抗的夜晚。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是快點走開。並不是每個靈魂都能尾隨別人離開他的結界。可是這條路是我放學必經的道路…除非我不上學,或者我能繞道三十分鐘的遠路,可我一點也不想因為這些事情影響我的作息。

「說話啊,妳說話啊,妳這個賤女人!妳這隻母狗,不要臉的東西」聲音越來越尖銳,我已經完全聽不見隨身聽裡的梁靜茹的歌聲了。我加快腳步,想在黃燈即將結束之前穿越馬路。

就在我的腳即將離開斑馬線進入人行道之時,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腳失去了力氣,沒辦法往前移動,雖然我覺得已經完全穿越馬路了…尖銳的汽車喇叭聲告訴我,我即將命喪車輪下──轉頭看,是路上施工中的一部砂石車,剛從路旁的工程地盤離開,一個轉彎竄了出來,而我正好在它駕駛的視線死角……

「啊」讓我清醒過來的,是一個男生悶著喉嚨叫出來的聲音。

我坐在地上──不,嚴格來說是坐在另一個人的身上,而那個人坐在地上。我穿著制服黑色摺裙的臀部,不偏不倚地壓在另一個人的兩腿之間,我還因為突然從馬路上被強拉到路旁、又跌了一跤而眼冒金星。

「妳可以起來了嗎?」男生帶著痛苦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才驚覺自己整個人都坐在別人身上,
「啊」我滿臉通紅地移動身體,到人行道的水泥磚上。

坐在地上的,是個身材中等,皮膚呈現健康的蜂蜜顏色的男生,他的手還撐在地上,臉上則依然是一副痛苦的神情──因為我跌倒時整個人坐在他的身上,顯然是,壓到了他的「要害」了。

「我以後要是不孕,妳要負50%的責任」
「咦,那樣剩下的50%誰負責?」

他指了指自己──原來,他見我站在路邊發呆,眼看就要讓砂石車的前輪掃到了,情急之下拉了我往路邊去,沒想到卻讓失去平衡的我壓得一起跌倒在地上。

他就是我後來的男友,只是當時我們還只是陌生人。

突然其來的驚嚇,讓我忘了前一刻還縈繞在我耳邊的淒厲威嚇,週圍只剩下來往嘈雜的車聲跟人聲。因為陰雨而潮溼的地上,我一身狼狽地看著男生,他也因為跌了一跤,褲子跟外衣都沾上路旁工地的泥巴了。

「對不起啊」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才發現自己跌跤的時候扭傷了腳,整個足踝疼痛不已。
「沒關係」他快速地起身,眼睛卻望向車來車往的馬路中間,他的眼神嚴厲且兇猛,像是一頭即將撲向獵物的獅子。

我吃了一驚,因為我循著他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個近乎白色的人影,臉部腫脹發爛,像是在水裡浸了很久的麵包,眼睛的部份像沒有底的兩個黑洞,正森森然望向我……幾秒之後才慢慢地化為一陣煙塵消失。

那就是我這幾天以來聽到的,不斷威脅恐嚇著我的聲音的主人。

「來」男生拉住我的手,讓我站起來。他轉回頭來看我的時候,眼神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溫和,他牽了路旁斜靠著的自行車,示意我坐上去。因為足踝的疼痛難忍,加上我對他油然而生的好感,對於初次見面的他,我居然毫無防備地,讓他帶我走。

他的「家」,其實是離我學校不遠處的一個佛寺。因為是佛寺,並不像一般道教的廟宮一樣隨時開放,只有供奉靈位的信徒會涉足,平日則靜得像是不存在這世上一樣的座落在一大片樹林中間。他帶我從佛寺偏院的小門進去,把自行車隨手靠在院子裡,他要我等一下。我背著書包傻傻站在院子裡,看他快步跑向寺院的主殿。我好奇地一拐一拐跳過去,剛好見到他五體投地趴在主殿的木質地板上,虔誠地禮佛。

主殿裡供奉的是本師釋迦牟尼佛,大勢至菩薩跟文殊師利菩薩。淡淡的香氣,裊裊從香爐裡飄起,院子裡非常安靜,週圍是鳥叫聲,還有雨水從屋簷慢慢滑落下來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著院子裡的一切,高大的闊葉樹,在午後慢慢的晃動著,彷彿為了下雨而歡唱──在我聽來是有如歌聲一般的美妙,常人只能聽見樹葉搖動的聲響。我心裡疑惑著為啥有人住在佛寺裡面?過了一下子,他從主殿出來,又拉著我往後院走。

他住在後院的一間屋子的樓上。那似乎是讓信徒借住的地方,因為遠遠還能看到另一排灰色的,看起來像是工作場所跟禪房的地方。他住的屋子很小,只有一張單人床跟書桌,幾件衣服披在僅有的一張椅子上。其實跟一般男生的房間並無不同,他在牆上一樣貼著鋼彈的海報,桌上除了書本以外也放著做了一半的模型。

「坐吧」他讓我坐在床沿,自己卻蹲了下來,二話不說除了我的鞋襪。

我有點緊張地縮了一下腳,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居然讓他脫我的鞋子跟襪子,還跟他單獨在一間房間裡。



「啊!」我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腳踝。因為穿襪而不見天日膚色偏白的腳上,有著清晰的五個指印,像血一樣紅地浮現眼前。

「很痛厚!」他拿出藥膏,飄著檀木跟檜木香氣的味道,開始幫我按摩足踝。
「嗯。」我皺著眉頭,可是心裡卻暖暖的。他慢慢幫我按摩著有著可怖指印的腳,半天沒說一句話。我則因為害羞慢慢漲紅了臉。

空氣裡瀰漫著藥膏的香氣。他靜靜地握著我的腳,額前冒出一滴滴的汗水。

慢慢的,那鮮紅的手指印變淡了,直到只剩下淺玫瑰色有如剛洗完熱水澡時肌膚泛紅的那樣淡,他才呼了一口氣,停止按摩的動作。

「謝謝你,這麼使勁很累吧?」我滿臉通紅地問,臉上還比腳踝紅。
「不會,她真狠心,簡直是要妳的命。」他抬頭看我,
「啊,忘了告訴妳我的名字……真抱歉。」他說完臉也跟著紅了。
「我是林家宜。」
「啊?」對於他有點女性化的名字,我先是一愣,然後才結結巴巴地說:
「我叫馬蘭。」

之後,林家宜騎著車送我回家,一路上他只是緊蹙著眉頭,認真騎車、不發一語。佛寺離我家不遠,可是卻也讓他相當吃力,因為我家的位置在有點坡度的高地上。後面不遠處就是城裡唯一的山,因此他得要費勁地踩,才能把車順利騎上坡去。我一直很不忍心,可是我的腳雖然瘀青褪了,卻還是無法好好走路。

「到了,妳快進去吧,改天再見」他滿頭大汗地送我到家,馬上就轉頭要走。
「啊。」我開口想說點什麼,他卻笑一笑好像他都懂得一樣:
「我知道,我跟妳是一樣的… 妳走路要小心喔,別胡思亂想。」
「一樣?」
「對,還有,遇到那種不懷好意的靈魂,千萬不要心軟,知道嗎?我走囉。」他揮揮手跨上自行車離開。我站在家門口,一頭霧水地目送他的背影遠去。

他跟我一樣?什麼一樣?難道他也能聽見或看見另一個世界的人與事?

我傻傻站在家門口直到媽媽開門出來:「小蘭,到家怎麼不進來啊?」
「我扭傷腳了。」
「啊?快進來媽咪看一下……剛才那是誰?」媽媽的表情很奇怪,顯然她已經看到林家宜了,卻沒問我半個字。

我叫馬蘭,這名字是喜歡陳昇的老媽替我取的。本來我跟一般女孩一樣,只是個每天讀書,過著普通日子的女學生,但是自從國一的暑假發生一場車禍之後,與生俱來、異於常人的聽覺突然甦醒了。自此我能夠聽到各種聲音,極度疲倦或天黑的時候,有時也能看到一些不屬於我們世界的人事物。

那段時間我幾乎是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的,同時必須不斷地看心理醫生。否則闔眼就見到無數的可怖影像,以及像巨大噪音般吵鬧著我的各種聲音,讓我根本無法平安度日。而在終於學會抗拒那些東西之後,才開始了稍微正常的生活。

為此,我爸媽擔驚受怕,以為我得了精神病或腦病。做過各種精密檢查,也都不能找出我的病因。一直到,某天我遇見一位出家師父,給我掛上一只水晶觀音之後,我才終於能夠得到片刻的寧靜。

「小蘭是帶著使命來到世界上的喔,所以要勇敢撐下去,冥冥之中一定會有一股力量保護妳的,只要妳心中存有善念以及慈悲。」

「男人,妳也遇到了吧,有個傢伙正打著妳的主意啊。」

當我好不容易即將入睡之時,那個聲音又如影隨形地來到我耳邊,而且響亮得像是有人拿了擴音器在我旁邊嚷著一樣。我睜開眼睛,因為生理期的不舒適以及腳扭傷的虛弱,所以隱約可以看見,那腫脹腐爛的驅體若隱若現地在我視線所及的陰暗角落處。

是個女子,還穿著有花朵的長洋裝,雖然破爛但是我能看得到。

「喂,我跟妳講話妳到底聽到了沒有」
「要人家跟你說話,口氣不能好一點嗎?」我沒使力,甚至沒去碰觸我胸前的觀音。如果可以,我集中精神是可以趕走她的。

那聲音安靜了一下,慢慢又傳來:
「好吧,至少妳回答我了。不過我告訴妳,男人都一樣是壞胚子,只想玩弄女人的身體跟感情,然後上手之後就像破鞋一樣遺棄。」我似乎能聽見,那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伴隨著一點點的、水聲。

「不見得吧,總也有好人吧?」我疲倦地想睡覺,可是不知道那聲音什麼時候才會放過我。
「哼,妳居然不相信我?信不信我能殺了妳?像白天那樣……」

女人的臉突然倏地靠了過來,我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睜著眼睛看著她的臉,那慘白開始腐爛的皮膚裡,甚至有著蛆蟲在蠕動,眼睛的地方是黑森森的兩個洞,像是沒有底的深淵,而我只能怔怔地看著那一雙黑洞、像要把我吸進去一樣。

又來了。我全身不能動彈、彷彿力氣全被抽乾了一樣,然後是具大的噪音像要剝奪我的聽覺一樣,轟然響著…那是無數怨靈發出的怒吼,像從地底深淵裡湧出來似的整個把我包圍,我的手、腳,像是被用力的拉扯,我整個人像是要被分屍一樣的疼痛著……雖然痛苦,可是我的腦子卻非常清楚。應該說,我的意識是清醒的,即便我的身體整個被佔劇了。

我的思路依然澄澈,並不會真的感到害怕,只是靜靜地在黑暗中承受那苦楚。我知道很快就會過去……像過去以往那些借我一點氣息的「壓寐鬼」一樣,那女人在吸取我身上僅有的氣。

「妳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這麼逆來順受?妳就這麼卑賤、這麼…」女人的聲音又開始響亮起來,那些充斥我週糟的噪音像被壓了下去一樣,一瞬間被吸入洞穴中然後消失。
「如果只是一點氣息,我可以忍耐…需要就拿去吧。不過…你別妄想,佔據我的身體…後果會是你無法想像的,」我虛弱地說,我甚至沒能動一下口唇,聲音是從我腦海裡湧上來的。
「妳看。」
女人轉頭一看,我們的週圍充滿了黑色的不知名的像是一團團霧似的事物,像是隨時就要把我們吞噬掉一樣。

「啊!他們是誰……哪裡來的。」女人的聲音裡有顯著的恐懼。
「他們跟妳一樣,都是已經往生的人啊,妳以為,只有妳能靠近我嗎?那些人比你更想靠近我、佔劇我啊!」
「往生?妳是說,我已經死了?不、不,我跟妳一樣是活著的,不……我不可能已經死了,不……」女人掩面哭泣,聲音像被抽風機吸走的煙霧一般快速遠去。隨著聲音的遠去,身影也消失了。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今天不舒服,不能借你們氣,很抱歉。」

我這樣說,手裡握著我的觀音,慢慢地睡著。我知道是那個女人把其他的靈體召喚過來的,而她卻一點也不自知。看來,她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心口一酸,突然眼淚就掉了下來。

「慈悲的女孩啊,小蘭,請別為了惡靈流淚、並讓他們靠近妳。」

不知道是哪來的亮光伴隨著聲音,黑影因為冉冉亮起的銀色光芒而散去,我以為是桌上的檯燈,那光亮卻讓我感覺到溫暖。鎮靜劑藥效發作,我沉沉睡去。

過幾天,天氣放晴之後再經過那個施工地盤,突然想起那天遇見那個男生的事。他是誰?林家宜,住在寺院裡的男生?我甚至忘了看他的制服是哪一所學校的。總之,有緣份就會再遇見吧?抬起頭看看天空,藍藍的很像沒有盡頭似的。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學會了保持心裡的平靜,就算透過隨身聽,音樂聲裡傳來干擾我思緒的說話聲,我依然可以裝做若無其事。不管是上學、放學,走路,逛街。隨著天氣變晴朗,生理期剛好過完,我神清氣爽。打開隨身聽,今天聽的是蔡依林的專輯。音樂這方面,我像個雜食動物,可以說是來者不拒,除了國台英日各種流行歌,也聽節奏重的搖滾以及新世紀。總之,能夠遮蔽我過於靈敏的聽覺就可以了。

「喂,妳聽到沒有啊?」當我正隨馬德里不思議這首歌,以翩然跳躍的心情走在路上時,好像聽到這一句話。
「聽到嗎?馬蘭?」聲音突然變得很明顯音樂聲也跟著一下子變小,我大吃一驚,轉過頭去想看看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什麼。
「啊!」我嚇了一跳,離我極近,是那個熟悉的面孔,林家宜手裡抓著我隨身聽的一邊耳機,正在我身後。
「對不起,嚇到妳了」他有點尷尬地笑著,不知道是否該把耳機還給我。
「不…不會…」看見他,我突然又想起那天他幫我按摩腳的事情,一下子滿臉通紅。可能他也知道我想什麼吧,他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謝謝你。」我低下頭,不知道怎麼掩飾自己的尷尬。
「腳好了嗎?要我送妳回家嗎?」他把耳機交給我。
「嗯,好了…不用送…」我接過耳機,
「一起走就好了。」我又滿臉通紅,聲音低到幾不可聞。

如果這世界上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我猜我一定是遇到了。我不知道他從哪裡來,要去哪裡,只是偶然之間跟他相遇,卻對他有一種說不出的好感。當時還只唸高一的我,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情,當然我也曾經對男生有過好感,但都只限於欣賞跟景仰居多吧,畢竟我這麼奇怪,是不太可能會有什麼人願意跟我來往的。我一向孤癖,同學都說我怪里怪氣。

「馬蘭,妳幹嘛有事沒事自言自語?」
「對啊,找妳出去妳都不要,耍自閉啊?」

一開始同學還會邀我一起行動,被我婉拒幾次,他們也不再找我了。實在是,外面太吵了,我還沒學會如何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冷靜地去分辨那些聲音是來自正常存在的人,或者是另一個世界的往生者,我太容易受到干擾。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得到的?」走在馬路上,我好奇地問。

也許是孤單太久,突然之間遇見能夠相處的人,突然覺得好像有一種久旱逢甘霖的感覺。

「妳知道我看得到?」他牽著車子跟在我旁邊,亦步亦趨。
「嗯,這種事,瞞不了我的,就好像我聽得到,所有的聲音一樣…」我時常突然駐足傾聽,即使身旁並沒有人。

「循著你的視線方向,我有時候也可以看得到一點點,不過多半是聽見居多。」

林家宜呼了一口氣,像是放下心裡的大石頭一樣,表情輕鬆了起來。

「那麼妳怎麼會,沒聽見我呼喚妳呢?」他低垂眼簾,那一刻,我看見了他眼裡的星星。如果愛情是這樣子在一瞬間來臨,那麼我一定是,遇見了我的愛情。

「嗯?」我愣了一下臉也跟著紅到了耳根子,
「散步吧。」我低著頭,低聲回答。

回家的路上,我們經過菩堤樹林,於是一起坐在樹下乘涼。佛寺旁的樹林,吹著清爽的微風。風聲加上樹葉輕輕擺動的歌聲,我幾乎要睡著了。他說起往事,片片段段,多半是跟我有關的部份。

「嗯?你知道我?」我有些驚訝,難道我們不是偶然在馬路上因為意外而認識嗎?他搖搖頭,

「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妳唷。那些,他們總是會告訴我,這個城市裡有一個女生跟我一樣身上有亮光。那時候開始,我就常常在心裡想,什麼時候才會遇見妳?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那個女人正在威脅妳,因為她也同樣一直反覆跟我說著話…」他微蹙著眉,握住拳頭。

「我聽不太清楚她說的話,但是可以看到她對著我不停說話。一開始她知道我能看見時,就企圖要讓我聽見她的聲音,可是我只有很累的時候才能聽得到一點點,加上我住在佛寺裡,大部份時候她靠近不了我,所以就轉頭去找妳。」

「嗯,死去的人最悲哀的不是在於死亡本身,而是他們忘記了自己的過去,還有為了什麼會死。如果他們能放下心裡的牽掛,誰也不願意逗留在這個世界的。我真希望他們都能找到自己的路。」我摸摸裙擺,依然是低著頭。那是我才剛讀高一沒多久的青澀年代,當時還不懂得愛情的意義。

「妳真善良,他們就是這樣告訴我的。」林家宜轉過頭來看我,嘴角有著淺淺的笑容。

那一晚,我懷著喜悅睡去,沒像以往一樣要吃鎮靜劑。或許是遇見了心儀的異性讓我的心跟著雀躍了起來,我跟同齡的女孩們一樣渴望著戀愛的快樂。可是那感覺很快又來了──在將睡未睡之時,我的身體像被褫奪了全部氣力一般,整個人陷入無法動彈的壓迫之中。明明清醒得可以見到週遭一切,可就是發不出聲音。

「我跟妳說過了啊,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妳怎麼就是聽不進去?等妳像我這樣,妳就知道男人都是壞胚子,等妳像我這樣!」那個女人的聲音佔據了我的腦子,我睜大了眼睛無法動彈。

我早已習慣這種在夜裡來向我借一點氣息的「壓寐鬼」,只不過,這個女人總是不死心,我好心借他一點人氣,她卻像是要我的命一樣,拼了命要把我從身體裡趕出來。對,就是趕出來,她除了要我的氣息,也要我的身體…我甚至無力去碰觸我胸前的觀音。

「不行,妳太過份了」
「哈哈哈,來不及了啊,像妳這麼笨,早晚讓男人吃乾抹淨丟到一旁,像丟掉一雙破鞋一樣…不如我來取代妳吧,我一定會比妳活得更稱職、更像個女人的…」

我的耳際傳來許多不安的騷動,那些跟她一樣始終覬覦著我的身體的靈魂們,像是再一次被召換了一樣,全都湧到我的窗外,拍打著窗戶想要進來。

「不……」

那一瞬間,我又再一次承受那種幾近車裂的痛苦。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林家宜時他說的話,對於不懷好意的靈魂,不能心軟。可是,就在那個女人進入我的身體時,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過去……她的愛人不斷地在酒後對她拳打腳踢,酒醒之後又哭著求她別離開……反反覆覆多次之後,終於失手把她打死了。滿地的鮮血慢慢湧出來,她的口唇顫動著,似乎在問,為什麼,為什麼?放大了的瞳孔中有著不甘心跟無限的怨恨。那一瞬間我變成了躺在地上漸漸變冷的她,而她真正進入了我的身體……

有一個很久以前的故事,昔日阿彌陀成佛時,曾發下大願,若善男子善女人臨終時一心不亂,虔心誦唸其佛號(名字),祂必前來接引其往生極樂國土,那麼我們就別再掙扎了吧,是吧?活著苦,死了也苦。只有拋下一切隨著西方三聖離去,才能得到解脫,我認真的這樣想著,像過去無數次我面臨死亡的威脅一樣……我已經決定要放棄抵抗了,對於這個無可救藥的世界。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的歌聲,是歌聲?那是不知道誰在遠處吟唱著佛號的聲音,遙遠但是很清楚。隨著那佛音我跟著慢慢動了口唇誦唸起佛號,直到我的意識漸漸變清楚。我看見我的身體像是睡著了一樣躺在床上,而那個全身慘白的女人從我身體上浮了起來,先是怨毒地看著我,然後慢慢轉為哀愁與無奈。她回頭看著我,然後往黑夜的深處飄去,直到完全消失。

隔天早上我一樣起床去上學,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才一出門就看見林家宜氣喘噓噓地騎著自行車來到我家門口。

「妳沒事吧?昨晚。」
「嗯?沒事啊。」嘴裡這麼說,眼眶卻是紅的。我回復意識之後,雖然很快又睡著了,卻流了一夜的眼淚。
「半夜我突然聽到妳的聲音,妳哭著喊救命,我沒辦法,只好起來唸佛說阿彌陀經,唸了很久很久。早上出門馬上就趕來看妳,還好沒事了。」
「是沒事了。」我的心裡一陣溫暖,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的幸福。

經過那個正在施工的地盤時,只見警車跟黃色的布條把工地圍了起來。一群路人圍觀著。

「聽說是這裡的工人喝酒醉不小心把女友打死了,就偷偷埋在這邊,以為不會被發現。」
「結果天天都作惡夢看到鬼來索命,受不了了才去自首。」
「對啊,真是夭壽喔,殺人還棄屍…」

林家宜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我,

「不要看那邊。」他說,但是我還是睜大了眼睛,看著從工地裡抬出來的包裹在袋子裡的軀體,經過我們前面不遠的地方。尾隨於警察背後被手銬銬住的男人憔悴抵死,也許就是所謂的兇手吧。
「走吧,小蘭」林家宜拉著我,要我坐上他車子前的橫桿,離開工地,繼續往上學的路前進。
「啊。」我一邊調整坐姿,一邊回頭看了一下。

穿著鮮豔花朵圖案的長髮女人,樣子非常的清麗,她面帶微笑、面容安詳地站人群後面,向我慢慢的頷首。

「謝謝妳。」那是我聽見她最溫柔也是最後一次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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