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兒水中游

遇到個男人，在路邊跟我搭訕。

大部分女生一定都有這種經驗，
走在鬧區路上，突然衝出一個人來，冒冒失失的要和妳「做個朋友」。
我個人傾向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而應該是累積的，
相處的過程就像是承載感情的容器，快樂而穩固的話，就算擺在撒哈拉沙漠等待天降甘霖，也總有一天會滿溢而出，破洞穿孔的話，拿到太平洋去舀水也永遠盛不滿。
有人總很喜歡堅持的說，「我是你男（或女）朋友所以你就應該愛我」，
個人覺得這邏輯非常之本末倒置，應該是「你愛我所以我有幸成為你的伴侶」才對吧？
交朋友亦是，相處的過程中，慢慢觀察瞭解對方，判定對方值得你付出多少信任，是只能吃飯逛街的玩伴，還是互相扶持學習的益友。

事實上，即便只是玩伴，也還是要經過相處進而互相了解的過程，才能知道玩不玩得來，
找不吃辣的人去吃麻辣火鍋，還是和不穿高跟鞋的人去逛九西特賣會，
不僅為難對方，你自己也掃興，
酒肉朋友雖說一抓一大把，其實也不是誰都可以，
喝蔘茸藥酒的人和喝紅酒的人混在一起，一個覺得對方俗不可耐，一個覺得對方裝模作樣，
就算最後的下場都是酒精中毒殊途同歸，恐怕在下頭也當不成酒鬼朋友，還不是白搭？

所以，我實在是覺得用「做個朋友」來當搭訕的開場白，根底上就有點毛病，又不是我點頭首肯，我倆就在一秒鐘內變成朋友，從此無話不談傾心相交。

當然啦，在路邊搭訕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精確的說，陌生的異性，透露的只有兩個訊息：
一、你為人家的臉蛋身材吸引；
二、你很渴望戀愛或性愛，
而無論是哪一種，和古聖先賢講的「君子之交」恐怕都無甚關係。
不過，也不是說在路邊搭訕女人的男人都是壞人還變態什麼的，愛慾性慾都是人之大慾，
看上眼就上前攀談也是需要勇氣的，
只是只是只是，天啊，不是我要講，
　男人的搭訕技巧，普遍也未免太、差、勁、了、吧？

通常的狀況是，一個男人冒冒失失衝了出來要跟妳「交個朋友」，
妳說不要，他們絕對會抱持著「女人說NO只是裝矜持」的堅定信仰，鍥而不捨追上，為了看著妳的臉，呈現橫走法，像隻跳針螃蟹似的「交個朋友嘛不要這麼小氣嘛交個朋友嘛不要都不說話不理我嘛」的蕊撲累。
得不到妳的回應，他的獨角戲開始顯得有點寂寥可悲，弄到妳都為他的搖尾乞憐而不好意思起來，又不能因為同情他而把妳的友情賤賣出去，
總之這個「搭訕過程」依據妳的個人魅力以及搭訕者的臉皮厚薄會持續三十秒到三十分鐘不等，最後弄到兩個人都尷尬萬分，他才終於自討沒趣的閉嘴，訕訕而去。

據說是有人因此而交到朋友甚至結婚生子幸福一輩子的啦，不過我實在不明白那是怎麼發生的。
搭訕其實是自我推銷的一種吧，哪個推銷員光說「買我買我買我買我」就能成功把東西賣出去？
技巧這麼差勁，又不是賣愛心筆，還能搏取路人的同情，製造「不買等於沒良心」的心理壓力。
有時候我覺得這些搭訕者簡直是抱持著「反正我也不會成功所以就隨便搭一搭」的悲壯心情在搭訕的，要是妳真的停下腳步很認真的回答：「好，我們來做朋友吧」，說不準他們會嚇傻在當場，突然一個屁也吐不出來。

話說回來，我遇到的這位搭訕男，誠屬高級品，不誇張，驚艷二字可解之。

一上場就自然又自在，輕輕鬆鬆走在我旁邊，不比我快也不比我慢，
你好我好晚上好的簡略問候後，說明自己在哪裡哪裡的某某服飾店上班，並遞上名片一張，
（重點一：要跟人做朋友，簡單自我介紹是有必要的，又不知道你是龍是虎，誰要跟你做朋友）
請我有空去光顧，他可擔任嚮導云云，
（重點二：搭訕女生不要開口閉口就是「來店裡找我可以打折或免費」，拿錢當誘因，有點骨氣的女生只會覺得不受尊重，更何況真勾上了你也不見得吃的到，不如找「需要幫助」的美眉算了，保證臉蛋佳身材好配合度又高，最最重點，拿錢去引誘人家當你的朋友，就不要怪人家想噱凱子）
然後問我願不願意留下電話，算是交個朋友。

當然是不可能就這麼把號碼交出來，
又不是傻子，危機意識總是有的，我很客氣的說「不大方便」，
他也不氣餒，話題一轉又問我在做什麼工作，
（重點三：當女人說「不要」時，即便她只是裝矜持，也不要盧小小的一直亂下去，你逼女人自打嘴巴，結果被巴的通常會是你）
SOHO的工作性質不是人人都懂，我有點遲疑，他又給了選項，問是服務業還是要坐辦公室的行業，
（重點四：簡答題通常會降低別人的答題意願咩，你給個選擇題，人家通常就會願意回答你，有問有答，也勉勉強強算是聊天的一種形式，頭過身就過，讓女人開了口，就算成功一半了）
我說是自由業，他還待問，我也已經走到車站了，他很識相的說，不然我把電話留給妳好了。

我拿出手機，記下他的號碼，他很俏皮的反問：「妳今晚會打嗎？我要不要換顆充飽電的電池？」

好了，有禮貌、有腦袋、有經驗，黑夜之中，看起來也是個頭臉端正的男人（不能說帥，但是是我個人喜歡的型），又能逗女生笑，我又不想領貞節牌坊，
終於忍不住笑：「可是說不定我的手機會沒電耶。」

他也笑，明知我是佯裝刁難，也還有模有樣的拆招：「不然妳給我MSN？」

吶，我要搭的公車就這麼準時的開了過來，「我的車來了耶。」我說。他聳聳肩，很努力下完美ending，
「有空打電話給我聊天，掰掰。」
嘩，立刻再記嘉獎壹枚，
真的，最讓人反感的搭訕就是不達目的不讓妳走的那種，強迫推銷就是不尊重他人意願，
不是因為他推銷的是刷尿債屎垢的廁所洗潔劑就比較賤，推銷的是他自己就比較高貴好唄？

回到家我一上MSN，立刻把所有在線上的姐妹都拉進同一個視窗裡，報告我今天非常開心的奇遇（一百個搭訕者裡說不定都遇不到一個討喜的，不是奇遇是什麼）。
姐妹果然是姐妹，果然是經過相處的洗禮時間的焠鍊，通通都是了解我的人物，紛紛大力鼓吹我打電話給搭訕男，並且踴躍報名要和我一起到他工作的店裡去逛逛。

嘖嘖，人家都願意委屈自己荷包來為我的淫慾……
厄，私慾抬轎，身為姐妹，怎麼可以令她們失望呢？
手指翻飛，我也就傳了一封短訊，獻出我人生的第一次——第一次和搭訕的人連絡。

簡訊傳出去，不到一分鐘電話就響了，打鐵懂得趁熱，是好傢伙。

常常有人覺得，回電話（簡訊、MSN訊息……包含但不限於以上啦）不能回得太快，要顯得自己不在乎才能成為是贏家，
吶，不是這招沒用，而是任何兵法都要因時制宜的活用吧？
對一個已經為你瘋狂的對象使用這招，確實能整得對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不容易接到你的消息，如獲甘霖，什麼志氣都被消磨殆盡，隨你搓圓捏扁也不敢吭半聲氣，情願被你推入地獄也要享受被碰觸的瞬間快感；
但如果對剛認識的人使用這種「我不在乎」招數，無疑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人家不在乎你，你又要假裝不在乎人家，彼此既然互相不在乎，那就可以拜拜不用再聯絡了，還搞屁？
要吊人家胃口，也得人家有胃口才行可不是。

我很用力咳了兩聲，清了清痰，接起電話：「喂？」

「喂，我是……」

大概真的是夜深了，搭訕男的聲音略帶鼻音，不過因為低沉，並不難聽，
你好我好晚上好的問候過，他終於切入正題：「妳今天怎麼會有空出門逛街，不用陪男朋友喔？」

鏘，來了來了。

我個人是很走「誠實」風的人，對這種繞了一圈來刺探套話的說話術非常反感，想知道別人有無男友何不直問，又不是要我報出提款卡密碼，不用這麼心機吧？
不過夜這麼深還要勞累人家腦袋想出更高明的方式也太機車，
於是還是很配合的演下去：「因為我沒有男朋友阿。」

「真的喔？」搭訕男很敬業的裝出驚訝的語調，然後講了一堆「看不出來耶瓜拉瓜拉瓜拉」的恭維話語，又問：「妳不會想談戀愛嗎？」

「戀愛也不是說談就談的嘛，也要先有對象吧？」我說。

「也是，我已經空窗一年多了……」

搭訕男開始敘述他的愛情觀，我一邊四處找我的賴打，一邊不很認真的聽著。
我一直覺得聊愛情觀是最沒有建設性的話題，非常不明白為什麼九成以上的人都把它當成男女交往的必要前置作業，以為可以藉此觀察對方是不是值得信任交心。
去，一個男人即便只是想打炮，也不會坦承招認自己的愛情觀是「女友＝固定炮友」，
一個女人即便只是想找司機提款機，也只會模擬兩可的說什麼「我想找個男人照顧我」，
談戀愛又不是真的用「談」的，再蠢的人也知道要挑好聽話說，愛情觀在嘴裡就跟屌含在嘴裡的意義差不多，有娛樂價值而沒有實用價值啦。

不過，愛情終究完全不認識的兩個人唯一的共通話題，總比他問我穿什麼顏色內衣睡覺好，
我終於找到掉到桌子底下的打火機，ㄘ地一聲劃出火苗，深吸了一口朋友從日本幫我帶回來的SALEM，搭訕男的演說正到精采處：「我今年也快三十了，好希望可以趕快結婚……」

啥？三小？「你說什……咳咳咳咳咳！」

對，不要懷疑，我嚇到自己被煙嗆到，兩眼都被燻到睜不開，鼻涕淚水通通一齊噴了出來，搭訕男也被我激烈劇咳嚇壞，把妹把到個講電話也會心臟病發的，等等成為我死於非命前最後一個聯絡人，跳到台灣海峽也洗不清，是以拼命問「妳怎麼了妳還好嗎」。
我咳到有種耳膜要漲破的感覺，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心裡拼命狂吼，他母親的，拎祖媽不好不好不好，你這個神經病，要結婚去婚友社還是扭開電視收看郵購新娘阿，找我要死？

聽我咳的稍霽，沒有要掛點的樣子，搭訕男又講了下去，
不外乎是他如何看待婚姻這回事，什麼觀念合最重要、所以多年來一直尋尋覓覓、受傷無數、失望但不絕望、只差沒有聲淚俱下，然後問我：「妳呢？妳理想的結婚年齡在哪？」

我理想的結婚年齡在哪？TMD，被您老這麼一嚇，大概會延後到下下下輩子吧？

當然不是真的不自量力到以為他要跟我結婚什麼的，我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角色，也並沒有五棟樓仔厝還是三輛雙B當嫁妝，娶我可沒什麼好處，只是覺得這傢伙不可思議至極。
如果他是靠結婚為幌子泡妞，把全天下的女人都當成女結婚員【指女人畢生職志為找到願意娶她的男人，負責她的一生】，
以為女人一聽見「結婚」兩字就會受寵若驚覺得終身有託，未免也太沙豬一隻；
如果他是夜半寂寞真情流露，厚，更慘，居然淪落到要跟路人甲傾訴內心世界，三八、十三點、二百五、癡線，難怪他結不了婚，謝天謝地，世間還是有正義的。

隨便找了個理由掛掉電話，我立刻爬回電腦前對著姐妹們尖叫：「是怎樣？我退流行了嗎？搭訕什麼時候變成結婚管道了？」

「搭訕才不是結婚管道咧。」聽完我的慘況，姐妹中唯一還沒笑到斷氣的S小姐很好心的回答我：「他只是想假裝自己是想要認真談感情的好男人拉！」

好男人？狗屎啦。

我自己是什麼嘴臉，自己心裡是有數的，不會幻想哪個男人能看出我潛藏在心靈深處的溫良恭儉讓，
並且以無比的信心相信我是能宜其家室的人才，更何況「案發當晚」我的裙子很短靴子很高，還穿了黑色菱格網襪，除非他瞎了，或者得了一年之後保證會升天的絕症，急切要看到自己的後代出世，否則就只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白痴。

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莫名的虛無起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好想結婚」和「冬天的太陽」、「夏天的霜淇淋」一起，榮登最扯蛋的甜言蜜語？
當一個男人狀似無意的透露出自己「最終會走入家庭」，就表示他是個願意負責、願意承諾的好男人？

學生時代的戀情不列入統計範圍，那種大家都沒經濟能力養家活口的情況下，脫口而出的「結婚計劃」其實和「環遊世界計畫」差不多，
著重的重點是美夢的可塑性，而非實現的可能性。
我原本以為人年紀一大，做白日夢的機率會大大減少，或者至少也該有點基本的羞恥心，懂得三思而後言才是。
可是很顯然是我過度天真了，因為，這幾年我從男人嘴裡聽到「我想結婚」的機率，正以等比級數的速度攀升，更並且，他們都不是什麼純情好男。

而事情，就要從甲男說起。

認識甲男時我已不是學生身分，他也踏入職場很久，兩人心智不一定成熟，但表面上看來也就是「大人戀愛」。我去他家幾次，人家媽媽樸素的很，黑白夾雜的頭髮沒有染，用紅色橡皮筋隨意圈起，身上穿著菜市場一百元三件那種衣服，洗得稀薄，對比我身上雖然不貴但絕對新穎的衣服，好像我是什麼敗家女，一頓飯吃得我如坐針氈。

倒不是他母親刻薄刁難，反倒是太客氣了，簡直客氣的有些謙卑，三個人吃飯，一桌子的菜，見我吃得不多，立刻問是否不合胃口，她可再加菜云云，弄得我幾乎撐破肚皮。
原本轉著電視的甲男見我尷尬，喝斥他母親「不要鬧我讓我好好吃飯」，我大吃一驚，要打圓場又沒那地位說話，保持緘默又不行，尷尬的一頭汗，甲男倒不覺如何，叨叨唸唸說什麼「連續兩天空心菜」、「滷肉太鹹」，碗放在桌上就要進房，我連忙跟著站起，拿起自己的碗和他的碗要收進廚房，他一句「放桌上就好」丟下來，人已經踏進房門，我一愣，他母親已搶下我手中的碗，叫我「進房去休息吹冷氣」。

覺得甲男不愛護母親？
恰恰相反，甲男是個很有傳統家庭觀念的人，
每日進門一定大喊「媽我回來了」，出門也如是報備，薪水一部分撥做家用，領了薪水，主動交出，向無賒欠（他有姐妹也在工作，卻無需負擔家用）。
一次推辭我約會，理由是「家裡有工人要來換瓦斯管」，我知他母親日日在家，並非家裡沒人，只不過工人登門，他不能單放一個女人在家。

他愛護母親，他只是不尊重她意見，而她也覺得理所當然，因為在那樣傳統的家庭裡，男人是出錢的老大，是女人要尊重男人意見。
換言之，人家過的很好，覺得幸福家庭「本該如此」，適應不良的是我。

但「戀愛的感覺」是一種無可解釋的情緒，喜歡的不一定適合你，適合你的不一定喜歡，
就像挑衣服，明知自己皮膚蠟黃黯淡無光，不適合鮮豔顏色，卻仍克制不住的買，
花了錢卻只能掛在衣櫥裡佔空間。
不過衣服不會抗議自己受到冷落，不受重用，「跟了別的主人會更快樂」，
男人卻有自由意識，男人也是人，女人有的喜怒哀樂掙扎痛苦，他們統統都有，不是只有女人的青春會被耽誤，男人又不是長生不老，他們的時間與我們一樣寶貴。

一日甲男去參加軍中袍澤的婚禮，回家還餘七分酒意，打電話給我，感嘆起兄弟個個成家立業，誰誰誰兒子明年上幼兒園、誰誰誰有一對雙胞胎多麼可愛、今日新娘肚子裡也有孕三個月，只剩他還孤家寡人，殊不寂寞。

「我喜歡孩子，妳信不信，孩子也喜歡我，我對小孩很有辦法……」

「呃，可是我不喜歡。」

「為什麼？小孩很可愛阿……」

甲男開始演講他與小孩的相處經驗，什麼誰誰家小孩被他一抱就眉開眼笑，誰誰家小女兒自小發誓要嫁給他，通篇就是男人式的育兒經，只有小孩笑小孩可愛小孩好玩，沒有小孩吐奶小孩拉屎還是小孩夜哭要收驚的，聽得我非常之不耐煩，又不能打斷他，安慰失意男友原本就是女友的責任。

大概是我敷衍之意太明顯，甲男話鋒一轉，突然問我：「妳還不想結婚喔？」

「嗯……」

「妳也二十五了吧？還想玩喔？」

蛤？玩？

我有點傻眼，不大明白這評語是如何而來。
我與他相同，一樣靠雙手賺取生計，一日有八小時都耗在工作上，既不泡夜店也不泡酒吧，也並不用信用卡現金卡透支信用買名牌，最大娛樂不過是與姐妹淘吃飯喝茶，日子再正經不過，是「玩」了什麼了？

是有男人覺得女人唯一正確的依歸，就是走入家庭的，
看甲男的成長環境也可略知一二。
吶，人各有志，即使那不是我要的人生，也不表示不會是別的女人夢寐以求的飯票，我相信他不會是個太壞的丈夫，或許專制了點，但絕不會叫女人小孩餓肚子。
不過當時我年輕，理智斷線，立刻冷冷飆回去：「那又怎樣？」

甲男沉默兩秒，聲量小了一點：「啊妳生氣了喔？」

「沒有阿，我生什麼氣？你說你喜歡小孩想要結婚，又不關我事，我為什麼要生氣？」

「我也是為妳好，關心妳阿，妳不結婚以後老了怎麼辦……」

接下來那些老八股似的思想，隨便扭開哪台鄉土劇都能聽見，不中聽，但終究不是歹意。
我與他不是第一次為這種事爭執，他親戚還是同事的囍宴，我一蓋不肯參加，擺明不準備把兩個人的事變成全天下的事，
我家的親戚他一個也沒見過，我的朋友他見過不少，
但都是不預備結婚的女人，席間聊天話題就是鞋子、男人、性。
總之我並無佯裝自己是個宜室宜家的女人，換言之，我不是騙子。

或許有人會疑惑，既然知道彼此人生目標並不相同，何以還是在一起？
不知道哪個哲人說的，愛可燃燒或者持久，但兩者不能並存，一般的戀情如果沒有添加助燃劑，
至多一年，也就平淡如水了，到得那時候，分開或許會有些許無奈遺憾，但也不至於像熱戀時分手，痛苦的猶如斬斷一隻手。
我戀愛的目的，便只是為了戀愛，
結婚於我並不叫成功，分手也不叫失敗，
喜歡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喜歡你，並且得以在一起，已經是極大幸運。

當然這是我的想法，他的並不一定如此，
但我一直覺得自己問心無愧，我又沒有欺騙他。
可那當下我突然有點害怕，都說男人遲鈍呢，他會不會自始至終沒發現我的想法？

「你聽好。」我攤了牌。「我不打算結婚，即便要結，也不是五年內，即便結了，也不想生小孩，即使生了，也不會在家帶小孩。如果你覺得這些事對你很重要，你找別人，我不會耽誤你人生。」

那端沉默半晌，突然丟出一句：「我也知道我們只是玩玩而已，我要睡了。」

電話喀地一聲掛斷，我臉上像挨了熱辣辣的一巴掌，血液竄升，整張臉漲得紅燙。

我不怪他用那樣的字眼形容我們的關係，那只是無意的下意識反射，
如果他認為男女關係唯有結婚才是正經認真，那用「玩玩」形容，也沒什麼不對。
我真正難過的是，他既然知道我的想法，那又何必刻意說這些讓我難受？
他想表達什麼，他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而我是個玩弄感情的Bitch？
去，那他跟我攪和那麼久，又算是什麼好東西？

此後不用說是漸行漸遠，一次為著什麼小事鬧意氣，也就分了。
到第二次從乙男口中聽到「好想結婚」時，一來有了「經驗」，已經沒有第一次那麼驚嚇，二來和乙男也只是戀人未滿的對象，大家曖昧來曖昧去，可沒給什麼承諾，我也沒阻止他多頭操作，耽誤他繁衍後代留下基因千秋萬代的罪名，無論如何輪不到我來承擔。不過心裡仍然有點將信將疑，畢竟乙男年紀還比甲男大些，三十五歲左右，經濟狀況也好得多，有房有車，還不只一台，時常打電話提醒我「今天開車號XXXX的那台，別上錯車」，是有條件大唱「有間美麗廚房只可惜沒飄過飯菜香」的，所以當他問我「打算幾歲結婚時」，我還是本著「不想耽誤別人人生」的善良誠實回答：「不，我不想結婚。」

「為什麼？」乙男也不可免俗的問。

有了前車之鑑，我完全不想認真回答這個問題，於是故意給了一個會讓所有男人皺眉兼倒彈三尺的答案：「我討厭做家事，任何家事。」

「誰說結婚就一定要作家事？我是娶老婆，又不是找菲傭！」他立刻露出一臉「原來妳以為我是這種人」的受傷神態來。

乙男比起甲男，是個高級知識份子，文言的說，布爾喬亞，通俗的說，自以為的雅痞，而且是走文藝路線不走商業路線的。
於是口齒更加便給，立即開始敘述自己的諸般好處，什麼熱愛下廚啦、拿手菜是紅酒牛肉白酒蛤蠣燒酒雞啦、從學生時代在外租屋就會自己灑掃啦、連馬桶都會定時刷洗啦……聽得我耳朵出油，頓時羨慕起貝多芬來。
閣下或許手藝媲美五星級飯店主廚，可是那不表示你願意天天下班後還為老婆下廚，更何況依照乙男的財力以及工作成就和長相，願意替他操持家務的女人恐怕不會少，沒有任何委屈求全的必要吧。

我不知道其他女人聽見男人承諾自己願意一力承擔所有家事會不會感動，
可是這對我來說是不成立的，結婚的目的又不是比誰占的便宜多，如果抱持著把自己的輕鬆建立在對方的勞累上這種心態，那根本也不是什麼狗屁真愛，何必結婚？
既然已經愛到願意終生面對同一張臉了，應該是要希望讓對方幸福而不是辛苦的。
即便我要嫁，也絕不會妄想要嫁個「白天當人上人，晚上回家當老婆下人」的男人，
我不會做男人的傭人，也不會把男人當成我的傭人，公平乃是維持一切關係的真理。
當時只覺得聽到昏昏欲睡，現在想想，其實該擺出「原來你以為我是這種人」的受傷表情的人應該是我吧，
原來他把我當成只想收獲不肯付出的女人喔，真乃極大污辱，應該要ㄉㄧㄤ到他跳河的。

當然啦，其後還有網路上認識的丙男，安安幾歲住哪以後靠夭他「覺得自己年紀老大不願再玩愛情遊戲想找個女人安定下來」（狗屎，那他還在網路上泡妞）、一臉深情說「如果到四十歲我們依舊單身那就共結連理」的丁男（神經病，騎驢找馬就騎驢找馬，不要虎爛好嗎）、跑去酒店喝得酩酊大醉卻說「家裡沒有老婆抱沒有人等門很寂寞」的戊男（真想問他是不是去酒店選老婆）……
到得搭訕男這裡，聽見男人脫口而出「好想結婚」，我已經覺得這只是一種搭訕伎倆，跟討論天氣或星座沒啥不同啦。

（完）

P.S我其實不是要寫「搭訕教學」，只是，真的普遍覺得大部分男人的搭訕技巧，真的非常有待加強啊！